您当前位置:首页 > 文章正文

文章正文XINGTAO.CN

《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》节选

发布日期:2020-01-09 点击量:1748次 作者:珍妮特.温特森 来源:《橘子不是惟一的水果》
颁奖日快到了,我从艾尔西那儿取回绣布,带进缝纫课堂。我始终认为这是所有作业中的杰作;白底黑字,下端写意地刻画出下地狱的灵魂,那惊恐万状的神色仿佛出自艺术家的手笔。艾尔西亲自装裱,看起来格外专业。 佛图太太站在讲台上,收集同学们的绣布…… “艾琳,好的。” “维拉,好的。” “雪莉,好的。”(雪莉是个女童子军。) “这是我的,佛图太太。”我说着,把作业放在书桌上。 “好的。”她嘴上这么说,言下之意却是:不好。 “如果你希望参赛,我会收进候选名单的,但说实话,我认为这不是评委们期望看到的那一类作品。” “您是什么意思,”我追问道,“这幅作品包罗万象,冒险、悲怆、神秘……” 她打断了我。
“我的意思是,你用的颜色很有限,没有发挥各种色彩的潜力;你看雪莉做的乡村风光吧,注意看丰富多彩的用色。” “她用了四种颜色,我用了三种。” 佛图太太皱起了眉头。 “再说了,也没有人用黑色。” 佛图太太坐下了。 “而且我使用了神话题材的对立法。”我力挺自己,手指着惊恐万状的下地狱的灵魂。 佛图太太双手托着脑袋。 “你在说什么呀?如果你说的是下角那团污糟糟的……” 我火了;幸运的是,我读过乔舒亚·雷诺兹爵士如何侮辱透纳的故事。 “您说不出那是什么,并不代表那就什么都不是。” 我拿起雪莉的乡村风光绣布。 “这一点儿也不像绵羊,就是白乎乎的一团。” “回你的座位去,珍妮特。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回到你的座位上去!” 我能怎么办?我的缝纫课老师因眼界有限而受到蒙蔽。她完全根据自己的预期和环境来分辨事物。如果你在一个特定的地点,就会期待目睹特定的事物。绵羊和山丘,大海和鱼;如果超市里有一头大象,她要么根本看不到,要么就叫一声“琼斯太太”,然后和它谈起炸鱼薯饼。但面对她们无法理解的事物时,她很可能和大多数人的反应一样。 
惊慌。
 问题不在于事物本身,也不在于我们发现该事物时的环境,这两个要素交叠才构成问题;寻常的地方出现了不寻常的事物(我们最喜欢的伯母在我们最喜欢的棋牌室里),或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(我们最喜欢的拨火棍在我们最喜欢的伯母体内[插图])。我知道,自己的绣布在艾尔西·诺里斯的客厅里绝对相得益彰,但在佛图太太的缝纫课上却绝对是大错特错。佛图太太要么得有足够的想象力,结合整个背景去赞扬我的作品;要么就得有足够的远见,意识到将有一场关于事物是否既有绝对价值又有相对价值的大辩论;若是这样,她会允许我质疑的。 实际上,她很生气,并且责怪我让她头痛。这一点和乔舒亚·雷诺兹爵士如出一辙,他也抱怨透纳老让他头痛。 反正,我的绣布没有赢得任何奖项,我失望极了。学期最后一天,我把它带回艾尔西家,问她是否还想收下它。 她一把抢过去,不容分辩地将它挂到了墙上。 “上下颠倒了,艾尔西。”我指出这个错误。 她到处摸索眼镜,盯着它看。 “是倒了,但对上帝来说都一样。  不过我还是要把它放正,方便那些看不明白的人。” 她小心翼翼地把绣布放正了。 “我以为你大概已经不喜欢它了。” “小异教徒——上帝本人也曾被这样嘲弄过,别指望没洗过的人会懂得欣赏。” (艾尔西总把没有皈依的人称作“没洗过的人”。) “唔,有时候那样也挺好的。”我斗胆说了一句,流露出一丝相对主义的倾向。 这可把艾尔西惹恼了。她是个绝对主义者,没时间搭理那些没看到牛就以为牛不存在的人。事物一旦被创造,就永远存在。它的价值既不会贬也不会扬。 她说,感知力是骗子;圣保罗不是说过,我们都透过一块黑色镜片来看世界吗?华兹华斯不也说过,人匆匆瞥几眼便以为见到了全部?“这块水果蛋糕”——她边吃边扬了扬手里的蛋糕——“不需要我吃它来证明它是可以吃的。不管有没有我,它都存在。” 这个例子不太漂亮,但我明白她的意思。那就是说,创造是根本,欣赏不过是增补。一旦被创造出来,创造物就和创造者分离了,不需要任何辅助就已完整存在。 “再吃点蛋糕。”她欢快地招呼我吃,可我没吃,因为就算艾尔西的哲学观有误,她关于蛋糕不需要我们就已存在的说法却是绝对正确的。也许,整个小镇也如此存在,价值观和风言风语都自成一体。 那些年里,我竭尽全力想赢个奖;有些人则希望改善这个世界,同时依然蔑视它。但我从没成功过;肯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公式或者秘密,被那些去公立学校或女童子军教习营的人掌握了。他们得以一生顺风顺水,从微不足道的种风信子比赛开始,然后是竞选班组长,最后成了剑桥或牛津大学的校队运动员。 我的风信子是粉色的。两朵花。我给它们起的名字是“天使报喜”(你必须有个主题思想)。这是因为花朵蜷缩着凑在一起,让我想起天使拜访后的玛利亚和伊丽莎白。我觉得挺传神的,巧妙结合了园艺和神学。我在花盆底端写了一小段说明文字,还附上了圣经原文的章节数,以便有心人查阅,但这盆花没得奖。得奖的是一盆张牙舞爪的风信子,名叫“白雪姐妹”。于是,我捧着“天使报喜”回家,拿去喂我家养的兔子。之后我心里有些不安,唯恐这是异端之举,结果兔子病了。后来,我又想赢得复活节彩蛋绘画比赛。每次牵涉到圣经题材,我都赢不了,似乎该试试新路数了。但也不能用前拉斐尔派的元素,因为珍·莫里斯[插图]太瘦了,不太适合由一只蛋来演绎。 柯勒律治和“来自波拉克的人”[插图]怎么样? 柯勒律治挺胖的,但我觉得人物和场景缺乏戏剧化的吸引力。 “那还用说,”艾尔西说,“选瓦格纳呗。” 我们便开始剪纸板箱,搭布景,艾尔西负责背景,我来做半只蛋壳里耸起的岩石。为了精益求精,我们通宵达旦地制作人物场景。我们挑出了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幕——“布伦希尔德与父亲对峙”[插图]。我做布伦希尔德,艾尔西做奥丁大神。布伦希尔德的面具式头盔是用顶针箍做的,还加了几根从艾尔西的枕头里抽出来的羽毛。 “她需要一支长矛,”艾尔西说,“我会给你一根鸡尾酒调酒棒,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有这个东西。” 最后,我剪下一缕自己的头发,做成布伦希尔德的头发。大功告成。 奥丁大神堪称杰作,棕色蛋壳的双黄蛋,手举乐之饼干盒做的盾牌,头戴护眼罩。我们还用火柴盒给他做了一辆双轮战车,不过太小了。 “戏剧化的亮点。”艾尔西说道。 第二天,我把它带去学校,放在别人的彩蛋旁;一看就知道,它无与伦比。然而,如此杰作竟然又没有得奖,可以想象我有多沮丧。我不是个自私的小孩,懂得天才的禀性,也会对他人的天赋心悦诚服,可面对得奖的那三只埋在棉花里的鸡蛋——美其名曰“复活节兔子”,我真的做不到。 “太不公平了!”那天晚上,我在姊妹聚会上对艾尔西说。 “你会习惯的。” “不管怎样,”怀特太太插了一   嘴,她听说了这件事,“他们都不圣洁。”